文/王宏男 金門大學國際事務系兼任助理教授
金門,這座扼守台灣海峽、沐浴海風與戰火的島嶼,不僅是地理上的前沿,更是中華民國歷史上最後一場大規模勝戰的圖騰。民國三十八年(1949)十月,一場驚心動魄的登陸戰:古寧頭大捷,在此島上演。國軍浴血奮戰,以雷霆萬鈞之勢挫敗了對岸「解放台灣」的企圖,為風雨飄搖中的中華民國,在初啟的冷戰格局中,鑄下存續的磐石。
然而,這場勝利的光芒背後,隱藏著一段由時代的機緣巧合與秘密協議所織就的歷史。主角並非僅限於國軍將士,而是一群默默耕耘的異國身影:被暱稱為「白團」的日本軍事顧問團,以及在關鍵時刻伸出援手的日籍將領。

古寧頭戰役爆發之際,其戰略部署已悄然染上日本軍事專業的色彩。據傳,金門戰線的堅固防禦陣地,汲取了「白團」成員的智慧。而戰役的運籌帷幄,更與前日本陸軍中將根本博的名字緊密相連。根本博與時任舟山、廈門、金門作戰指揮官的國軍將領湯恩伯,共同擘劃、執行作戰指導,成功將渡海而來的解放軍打回原形。雖然「白團」的正式運作始於戰役之後,但這場勝利已然是國府在絕境中尋求東瀛軍事遺產的迫切體現。
事實上,早在民國三十八年七月,蔣介石總統便親筆致信前日本陸軍大將岡村寧次,懇請他為「臺灣軍的建軍及重建」提供協助。岡村將這份關係國運的重任,託付給他的心腹部下:富田直亮將軍。富田將軍,這位日後的首任「白團」團長,肩負起重塑國軍的歷史使命。
同年十一月,富田直亮與荒武光國等三位核心成員,如暗夜中的火種般悄然抵達台灣,開啟了「白團」長達二十年的旅程(1949年至1969年)。在這段歲月中,前後共計八十三位白團成員深入台灣軍事腹地,參與了國軍的組織、訓練與戰略規劃等各項重建工程。
在日本本土的「富士俱樂部」,則扮演著堅實的後方堡壘。該組織由白團創立成員小笠原清負責,不僅是顧問團家屬的聯絡與支援中心,更應台灣方面的請求,如薪柴般源源不絕地收集並寄送了高達七千冊軍事書籍與五千件資料,成為白團運作不可或缺的血脈。
於此同時,「白團」的核心任務,在於重建國軍在戰爭中潰散的軍事素質和組織紀律。民國四十年六月,應富田將軍之邀,白團成員山下耕抵台與大橋策郎、宮田正一郎等人,共同投入到艱鉅的動員工作中。
最堪稱頌的,莫過於從民國四十一年八月開始,山下耕等人在台北郊外石牌,創建了為期七年的「動員幹部教育」。這座短暫的軍事學府,成功培訓出超過九千名國軍幹部。這批經日式嚴謹訓練的軍官,猶如國軍肌體中注入的新血,成為後來國軍現代化、專業化的骨幹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白團展開石牌教育的同年(民國四十一年的十一月一日),肩負起安置與重建國軍重責的「行政院國軍退除役官兵輔導委員會」(退輔會)亦正式成立。從首任主委嚴家淦,到第二任即為日後的蔣經國總統,足見當時政府對這項工作的戰略重視。
最後,「白團」的活動,猶如一條堅韌的暗線,貫穿了前面兩次重大的台海危機。第一次發生於民國四十三年九月三日,「金門島砲戰」爆發之際,白團的聯戰班第二期正在緊張地進行教育訓練;第二次則是在民國四十七年八月二十三日,更為著名的「八二三砲戰」期間,白團動幹班的軍需工業動員班第一期正在入學。這顯示出「白團」在戰略規劃中,對軍工動員體系的深思熟慮。
即使在兩次砲戰的硝煙散去後,「白團」對金門防務的關注也從未止息。富田團長及副團長(如山本、本鄉)多次親臨金門視察,受到國軍以中將待遇的禮遇。這些視察工作持續到民國五十二年,即便面對美國總統候選人甘迺迪主張金馬撤退等國際政治的逆流,「白團」依然堅守崗位,深化軍事合作,展現出跨越國界與政治藩籬的盟誼。
直至民國五十八年(1969年),「白團」正式解散,完成了其二十年的歷史使命。然而,白團的靈魂人物富田直亮將軍,卻選擇以中華民國大將的待遇,單獨留居台灣,直至民國六十八年四月二十六日,在異鄉的土地上走完他傳奇的一生。
這段長達二十年的軍事合作,從一場島嶼的關鍵轉折之戰發軔,透過春風化雨般的教育訓練和精準深邃的戰略建議,深刻地影響了中華民國的軍事重建和防禦體系的確立。白團的故事,是冷戰時期國際政治與軍事交流中,一段低調、卻份量十足的歷史側影。最近一次的迴響,發生在民國一一二年三月,日籍作家門田隆將擔任領隊,率領福岡團員夜宿浯江飯店,對這段歷史進行的尋根與致敬。















































